我沒想到我會說得這麽肯定，都有點強勢了。盯著沙子上的字，我有一瞬間懷疑這是不是我自己寫下來的。在以前我是絕對不會這樣和烏?爾奇奧拉說話吧，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很平常的事情。

可我這次真的想問問了。所以我才寫字。和他用著不同的方式說話總有點距離感，寫下來的話，至少他是一定會回答的。

烏?爾奇奧拉迷茫地看了我一眼，歪了歪腦袋。半晌，他才寫：

「你不想答應。」

……誒？

……是沒錯。

我總覺得藍染的說辭哪裏不太對，心裏的不知道哪裏有點抵觸，可仔細想想的話又仿佛說得通。我想著是不是我多心了。倒也不是真的有多抗拒。我莫名其妙的想法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。

「我只要跟著你就好了。」我心情覆雜地寫著。

這是……他拒絕藍染的原因？

「不危險嗎。」過了一會，他又寫。

我一時間沒明白烏?爾奇奧拉在說什麽，想了想，只能是說破面的事情——畢竟假面對於虛來說是關乎生死的存在。我剛想說些什麽，他卻接著寫：「以那樣的形式成為瓦史托德。」

剛剛想好的話忽然成了一片空白。

我也……沒想到烏?爾奇奧拉真的會這麽直接地回答，因為我。

我最後也只冒出「應該沒關系……」這種不清不楚的話，我還沒寫完，他就拍了拍我的腦袋，示意我別寫了。

那之後，我們像是在刻意遠離那兩個死神和破面一樣，朝著盡量遠的地方離開了。他倒沒和我說過現在這麽走是為了遠離那兩個死神，但和之前隨隨便便到處亂晃的時候不同，每一次每一次，他都會望向我們來時的腳步，然後徹徹底底繼續之前的方向。

這次倒不是要去哪裏，而是多了一個清晰明確的“不想去”的地方，我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。

雖然我跟著烏?爾奇奧拉之後總是覺得“這樣就很好”，但是這樣……真的好嗎。亙古不變的景色，一成不變的日常。

我是說，如果他想要改變的話，能夠以其他方式活著不是也很好嗎。

如果他還是自己一個人的話，應該會沒有猶豫，直接答應吧。

我孤身一人的時候也是啊，如果有了什麽感興趣的事，也許剛冒出這個念頭就會付諸行動了，甚至連危險與後果都不會考慮。倒不是說沒有顧慮，只是無所謂付出些代價。因為顧慮而止步，光是想想都覺得憋屈。

怎麽說呢，我覺得“想要做一件事情”也是挺奢侈的事。

更多的時候我只是什麽都不想，或者說，什麽都想不到，像低等動物一樣不加思考地活著。

虛，都是這樣的吧。

如果說在那個時候有什麽讓我覺得我活著的事情，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了吧。

想做的事情就能去做，不需要束手束腳，如果能那樣……很好吧。

我擡頭望著烏?爾奇奧拉的背影。他的腳步已經慢了下來，和平時沒有兩樣。也是，我們都離那群破面有十幾二十天的路程了，不僅早就看不見了，靈壓也根本感覺不到。再過一段時間這件事也會像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一樣被忘掉。

可是看到烏?爾奇奧拉對什麽事明顯地感興趣，在我的記憶裏，說不定，是第一次吧。

……噢，對了，他還在一只豹子身上打了個虛洞。但那顯然和這件事完全不一樣。

說起來，死神的生活是什麽樣的？

我想應該和人類的時候差不多。不過我也快不記不起來人類是怎麽生活的了。

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打開了黑腔。

自從之前因為打不開黑腔沒辦法離開地底森林，我也算花了不少時間來練習，所以現在打開黑腔對我來說也很簡單，至少不比其他虛差勁。

可是現在，我什麽都沒想，更沒打算真的去死神的世界看看，只是發了個呆，然後就隨手打開了黑腔。我站在親手打開的黑色空洞面前，傻眼。

烏?爾奇奧拉詢問地看向我。

“沒什麽，只是忽然想用用看。”我眨眨眼，說著不算是解釋的解釋。

然後我就呆呆地看到烏?爾奇奧拉寫道：

「要去看看嗎？」

我偷偷瞄了一眼黑腔，什麽都看不見的黑暗散發著香甜又危險的氣息。這次我相當肯定黑腔的出口不會是虛圈了。

……這要是跨過黑腔遇到什麽危險那真的全是我的鍋。

“好啊。”我卻說。

我還是比較喜歡看見他生動的樣子。

而這片沙漠裏，除了沙子和樹什麽都沒有。

踏進黑腔時我還是緊張地咽了口水。這玩意兒沒給我什麽好印象。

然後猶豫了會，我試探了一下，見他不介意，抓住了他的手。雖然不是第一次了，但我還是想，真的是和人類很相似的手啊，稍微有一點柔軟，讓人無法把這和戰鬥時致命的攻擊聯想在一起。

這樣就不會走散了，我對自己說。

可我還是略微松開了一點，因為，和他不一樣，我的爪子甚至稱不上是“手”，滿是冰冷的骨骼，一看就是用來殺戮的武器。

腦海裏忽然閃過了那只破面化的亞丘卡斯，也同樣是人類的樣子。

我甩甩腦袋把那副影像趕了出去。

離開黑腔的一瞬間我先看到了天空。

……晴天，我想。

我甚至因為炫目的光線而瞇起了眼睛。一片雲也沒有，蒼藍色的天空，還有，陽光。

真不可思議。

展開探查神經沒有發現什麽強大的靈壓之後，我才打量起周圍。稍微有些破舊的矮小房屋像一個個盒子一樣堆成了街道，而我們的面前，幾個人類正無措地看著從黑腔裏走出來的不速之客。

啊，不是人類，是靈體，而且是沒有靈力的整。

不管我還是烏?爾奇奧拉都為了不引起註意收斂了靈壓，否則這樣的整，光是因為靈壓就會崩潰吧。

我還沒想好該怎麽做，烏?爾奇奧拉無視了那幾個整，自顧自地選了一個方向走開了。

也對，沒必要呆站在這裏。

我跟了上去，看到那些整慌亂地退開，卻又沒有逃離，只是找了些柵欄門框之類可有可無的掩體躲著，自以為安全了地看著這裏。

看什麽，沒見過虛嗎。

烏?爾奇奧拉還是以他一貫不快不慢地步速走著，偶爾會看看周圍的整，也並不是特別感興趣。

總覺得他是不是認為這裏和虛圈也沒兩樣，沒什麽特別的。

……不不不，怎麽看都完全不一樣吧。

忽然，他的腳步頓了一下，我也停了下來，順著他的視線望去，在他的腳邊，一顆小石子骨碌地滾了滾，最後停在地上。

我差不多明白發生了什麽。

果然，不遠處一個整的男孩在兩只虛的註視下松開手裏另一顆石子。

嗚哇，真勇敢。

我沒誠意地在心裏無聲感嘆了一下，接著向整邁了一步，爪子結結實實地落在地面上抓出幾個錐形的淺坑。然後我略微低頭，壓低了聲音，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咆哮：

“噶嗚——！”

男孩幾乎是在瞬間拔腿就跑，還差點摔倒在地，倉促地跨了幾步總算是保持了平衡，卻也不敢停下來，踉蹌地跑開了。不只是那個敢丟石頭的小男孩，周圍的草叢裏樹幹後面井邊窗戶下也冒出一大群小孩，慌慌忙忙地逃走了。

哈。

烏?爾奇奧拉不讚同地看了我一眼。

我無辜地聳肩。

之後我索性也就跟烏?爾奇奧拉一樣把這裏當做虛圈溜達，完全不管那票明明又懼又怕還不知死活地跟在後面的整。但在走到這片地區盡頭的時候，這次散步差不多也到了盡頭，再怎麽隱藏了靈壓，死神也有死神的偵測手段吧——倒不如說死神現在才出現更讓我意外，如果我們是為了獵食來這裏的，這一個地區的整都早就死光了吧。遠遠的，從另一個方向，死神的靈壓漸漸接近了。

雖然現在沒有像隊長級那樣的存在，但是如果殺掉現在過來的死神，隊長級死神想必還是會出現的吧。

“死神正趕過來。”我對烏?爾奇奧拉說道，不顧周圍的整爆發出一陣關於“居然說話了”的竊竊私語，我看向他，問，“這裏有趣嗎？”

他搖搖頭。

“那，回去嗎？”我試探地打開黑腔。

看到烏?爾奇奧拉理所當然地通過，我在心裏嘆了口氣。

死神的靈壓已經很接近了，再留一小會就能看到來查看情況的死神吧。但是烏?爾奇奧拉已經進入黑腔了，我也沒有任何留下來的理由。其實我對這裏也不是那麽感興趣。不一樣倒是個和虛圈很不一樣的地方，可我不覺得那就意味著什麽。

他同樣不感興趣，也不算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。

可就算是我在做多餘的事也好，我還是希望他能對什麽東西有興趣。不然的話就算是虛生也太過空虛了吧。

我也一起走進黑腔。

虛圈的月相又變成了新月。已經過了一個月了啊。

我是不是，最開始就不應該跟著他。我望著夜空中爪尖似的月牙忽然想著。一只亞丘卡斯本來就對瓦史托德毫無用處，別說一起戰鬥了，有的時候還得分心保護。我想跟著他是我的事，但我完全只是個負擔吧。好不容易對什麽東西有了興趣，卻因為顧慮對我來說是不是危險而放棄了……

我真的有那樣的價值嗎。

簡直就如同我毀掉了他的自由一樣。

在我自己的想法裏糾結著，也因為回到虛圈放松了警惕，片刻之後才察覺到這裏籠罩著一股厚重的靈壓。

剛跟著烏?爾奇奧拉的時候他的靈壓對我來說也是很沈重的，但大概是久了吧，我反而習慣了這樣的靈壓。但現在的靈壓毫無疑問不屬於烏?爾奇奧拉。在這裏還算好，我只是稍微感覺到了壓力，可是我的探查神經範圍裏完全找不到這個靈壓的主人，只是大概知道靈壓的範圍大到異常，向著左手邊的方向還在逐漸增強。

這裏……是虛圈，沒錯吧？我又擡頭看了眼月亮，白色的沙漠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遠方。

那是什麽現象嗎……？

我望向烏?爾奇奧拉，他正看著左手邊的方向，目不轉睛地，直直地看著。

我驚訝地眨眨眼。

他一向沒什麽明顯的動作，註視，是他最直接的“感興趣”的表示了。

“想去看看嗎？”這次該我來問了。

雖然猶豫，他還是點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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